1958年黄骅刘三庄群众生产生活的记忆
于 刚
1958年,农业合作化期间,刘三庄属黄骅县“联乡渤海大社”,大社包括原周青庄乡和窦庄子村(天津市大港区窦庄子村)。6月属周青庄乡,9月份成立人民公社,刘三庄划入红光人民公社(吕桥)。1959年3月,刘三庄划入南大港人民公社,随后更名为南大港农场,刘三庄河北村为八连,河南村为九连,营部设在周青庄。
下放干部
1958年2月,中央广播事业局的十几名干部下放到刘三庄参加生产劳动锻炼,他们当时大都二十六七至三十多岁,与社员们实行“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劳动。队部为他们安排了宿舍,吃饭则分散开来,分配到各家各户。下放干部王广义安排在于型杰家,周章秋安排在张贵武家,一个姓贾的女干部安排在于锦贵家,他们把自己的粮食指标交到农户。当时社员口粮每人年均360斤,粮食不够吃,时常弄些野菜、萝卜丝、谷糠做为代食品。刚来村的下放干部们搞不明白,说每人每天1斤粮哪儿吃得了?两个月过去了,繁重的农业劳动使他们体能消耗增加,食欲大增,而且那个年代哪有什么肉蛋奶瓜果菜等之类的食品,粮食指标不够吃,再也听不到他们说口粮有剩余了。
1958年,下放干部利用在北京的关系,帮村里购买了一台发电机,找一台汽车上的旧发动机带动发电机发电,后来,被吕桥公社的干部要去,说公社大院需要。小谢是下放干部的负责人,回北京探家时带回来一部照相机。当时,那可是个稀罕物。他经常免费为社员们拍照,身边常常围着一群人看新鲜。八九月间,他在村西以河堤的树林和庄稼地为背景为全体干部拍下了一张照片。这可是那个年月全村惟一保存下来的照片,弥足珍贵。
1959年春,中央广播事业局说唱团的部分著名演员来村庄慰问下放干部,演出地点设在后队食堂边。侯宝林、郭启儒合说相声《呼延庆打擂》,马连登、马增芬演唱西河大鼓《一分钱、一两米》,刘慧琴演唱河南坠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并且很少到过县城的村民,突然有大师级的演员与他们面对面表演,人人如做梦一般。侯宝林不时用当地方言加入台词中,他那风趣、诙谐的表演逗得大家掌声不断。
下放干部于1959年回到原单位。他们在村中劳动锻炼一年有余。
种植水稻
1958年,村庄大面积种植水稻,品种是小站稻,亩产达到七八百斤,产量在全县名列前茅。插秧时人们一字排开一边插一边向后退,每人6行,采用方法是“甩六退六”,即左右行距6寸,前后株距6寸。提水工具是锅驼机带水车,锅驼机就是锅炉和汽轮机的组合体,以煤为燃料。稻子收割后晾干,使用稻子脱粒机,俗称“落子”。落子木制圆筒状,横卧,外壁用8号铁丝弯成长圆状密植,筒中心有轴,用柴油机做动力使筒快速旋转。社员们手持稻子根部将稻穗伸向转筒,稻粒被铁丝环刮打而下完成脱粒。脱粒时人们所穿衣服要扎牢,姑娘的发辫挽起包裹严实,防止衣服和发辫搅进转筒,发生危险。所用动力是卧式柴油机,缸盖处有孔,插一铁棒,铁棒外端有煤火加热,铁棒导热至燃烧室,手摇压缩加引燃起动。社员们把这种柴油机称作“大憋火”。
1958年5月,村支书于如祯参加了县委召开的“大跃进”动员大会,回来后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传达会议精神。社员们只记得“苦战一年,改变面貌,十年计划,一年完成”。还说社员以后的生活是“吃面包,喝牛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楼房底下有车脚(车轮),可以推着走。”总之,各个方面都要跟上形势,都要跃进。会后,社员们议论,面包谁也没见过,可能很好吃,但说让人们都喝上牛奶,社员们犯了嘀咕,到哪里弄这么多牛奶,当时人们不知道有奶牛。楼房还可以推着走?社员们想都想不明白。
“大跃进”开始,为响应上级号召,村里在农业生产上制定各种遥不可及的高指标,当时流行“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育秧时,每亩要求下种几百斤,实际上每亩下种也就是60斤左右。为提高产量按上级要求每亩下种四五百斤,社员们用船将稻种运到秧田正常下种,剩下的稻种整麻袋的掀到水渠里扔掉,收工后汇报说稻种都用上了。
村庄为减少种植水稻的程序,盲目引进旱地直播水稻技术。社员们在村东北的几百亩田里做试验,他们用脚后跟在湿泥里踹一个坑,抓一把稻种扔到里面,名叫“旱直播”,结果没有长出一颗秧苗。至今这块地的地名仍叫“旱直播”。为迎合上级和兄弟村庄的参观,队部组织社员们在村西把快要成熟的稻子连根拔下,稻子根部带着一大团泥,密密地墩在另一块稻田里,稻穗紧紧挤在一起,上面放一只鸡蛋都不会漏下。做过假的稻田四周插上红旗,参观的上级领导确信了稻子亩产几千斤的神话,农村来的参观人员心里最清楚,只是心照不宣罢了,高产卫星就是这样诞生的。
1958年秋收后,正是播种小麦的季节,按当地种植经验每亩下种20~35斤比较适宜,队部规定每亩要耩500斤,耧手们加大了下种量,一天下来平均下种300斤。晚上到队部汇报,遭到队部干部的严厉批评。耧手们只好扛着口袋,手攥着袋口,让麦种哗哗流下,掉进已犁好的浅沟里,结果麦子颗粒不收。
翻土地
1958年深秋到1959年春,队部组织40多名基干民兵以排为建制支援吕郭庄村深翻土地。每个民兵带一把铁锨一支枪。深翻土地约40厘米深,过一段时间有人将小红旗插在先进的地块上,绿旗插在一般的地块上,黑旗插在落后的地块上,插黑旗的人被嘲讽“骑蜗牛”。落后的人深受刺激,使足劲赶上来,有人将黑旗拔掉,换上红旗或绿旗,人们习称“拔黑旗”,意思就是甩掉落后的帽子。田间休息时民兵们训练刺杀、瞄准、队列等科目,实行军事化管理。午饭由两位社员骑自行车从刘三庄直接送到吕郭庄田间,吃的是白面掺切碎的土豆块做的馒头。
村里的其他社员被组织起来,到河南边深翻土地。上至60多岁的老人,下至刚过门的新媳妇和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干在地、吃在地。一次上边来记者采访,记者让一位60多岁的小脚大娘手持铁锨摆好姿势进行拍照,说要登到报纸上。实际上,深翻后的土地,表层熟土翻到底层,底层生土翻到表层,不利于农作物生长。
队部组织社员在村东河堤下的一块地里搞深翻土地会战,深翻一米,将几十车粪埋在里面,春天播种后不见一棵庄稼。在村东的一块地里,社员们把大土坷垃一层一层垒起来,里面是空的。人们背来大量柴草装在里面点火熏烧,随后将土坷垃砸碎洒在地里,据说这样做可以增强土壤的肥力,社员们习称“烧小窑”。
吃食堂
1958年10月,全县农村实行“食堂化”。社员家的饭锅、粮食全部集中到队里,强迫社员去吃“大锅饭”。吃食堂初期,饭菜质量不错,白面掺萝卜丝或碎土豆做的馒头,大米面窝头,有时也焖米饭。全体劳力和半劳力、家庭妇女,甚至包括儿童都要参加劳动,不参加劳动不给饭吃。那时,因公外出的社员赶上吃饭的时候,可以进到任何一个村的食堂去吃饭。当时由于虚报夸大产量和种植亩数,上级按所报产量征粮。尽管谷场里的稻子像小山一样高,但社员们丰产不丰收。两个月后,库存粮食不多了,饭菜质量明显下降。
年底,临近春节。队干部准备给社员们改善生活,食堂里的米和面早已吃光,仓库里存放着大批稻种和麦种,谁也不敢动一点。干部开会商量办法,一个干部说,某某家劳力多,过日子细,听人说他家里有麦子。一个村庄住着,每家每户的情况谁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一个干部以串门为名登门暗查,闲谈中将熄了火的烟袋锅在地柜的板壁上敲几下,发出“嘭嘭”声,没有装粮食的空柜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柜中确实无粮。屋里也不见圆鼓鼓的麻袋和口袋,不知麦子藏在哪。于是,干部将这家父子二人叫到队部,彻夜地劝说、诱导、逼问。天快亮的时候,这家父子知道躲不过去了,只好说出藏麦子的地方,队部派人在磨屋地下挖出一口大缸,里面足有400斤麦子,磨成面后,给全队的社员蒸了包子。开饭前,队干部告诉大家白面是某某家的,是道谢,还是责怪,不得而知。
当时的大食堂为了充门面,迎接检查参观,在厨房的木梁上并排挂着一溜卖肉用的铁钩子,上面挂着一块块猪肉,社员们根本吃不到,检查团一走肉也不见了。参观的人们回去后都说某某村的食堂天天挂肉钩子,天天有肉吃。“挂肉钩子”在那时非常流行,其实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大跃进”时的瞎折腾严重损害了村庄的经济基础,加上其它原因,1959~1961年发生了大饥荒,即“三年经济困难时期。”
1958年9月,农村成立人民公社。公社初期盛行“一平二调”,打破社队界限,无偿调拨物资、土地、劳力、畜力等。分配制度实行“人六劳四”。如果一家没有劳力,他们只能分得实物的十分之六,这十分之六的实物要作价,也就是欠生产队钱。社员们把欠生产队的钱俗称“六钱”,还生产队的钱俗称“拿六钱”,此称谓一直延续到1981年生产队解散。实际上,到1963年后,生产队就开始实行“人七劳三”分配制度了。
古人云: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历史的经验和教训值得借鉴和记取: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经济建设要遵循客观规律;制定经济规划要从国情、市情出发,与生产力发展相适应。对于国家而言、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何尝不是一样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沉下心来,实事求是,务实,脚踏实地,只有这样才能取得学习上、工作上的进步。
(作者系黄骅市刘三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