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元旦前一天的《沧州晚报》,登载了一篇《十年坚守“沧州梆子”顽强求生》的报道,记述了沧州河北梆子剧团演出受到欢迎以及背后付出的种种艰辛。看到这些,我不由想起一段亲历的往事。
那是1998年10月的一天,时任河北省作协主席铁凝打来电话,说原文化部部长王蒙很想到沧州老家看一场家乡戏,希望我联系或安排一下,届时她将陪同王蒙一同来沧。
王蒙是南皮人,对家乡感情尤深,曾多次参加家乡的文学活动。先生说的家乡戏即在燕赵大地家喻户晓慷慨激昂的河北梆子。王蒙喜欢河北梆子,在后来他出版的《王蒙自传》一书中得到印证,先生开篇即写到,他虽生在北京,可老家是沧州的南皮,见到乡党喜欢说南皮“龙堂儿”话。还写道,他自小喜欢戏曲,尤其喜欢那“大放悲声”、“苍凉寂寞”的河北梆子。
王蒙和铁凝,是中国顶尖级作家,他们的作品引领和影响了一个时代,王蒙还任过国家文化部部长,此等文化大家,专程回家乡看一场地方戏,绝不能仅仅看成是一种个人的喜好。由于他们的特殊身份和名人效应,在文化界的巨大影响,怎么说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化事件。
可剧团不归文联管,眼下剧团还存不存在?是否还能演出?我心里没底。放下电话,一面向市里有关领导汇报,一面和文化局主管剧团的张伯伦副局长联系。伯伦说,沧州梆子剧团时下正在青县物资交流大会上演出,台口都事先定好的,要去,只能到青县去看,条件艰苦了点。
90年代末,正是国家经济转型,举国皆商,文化则受到前所未有的挤压和冲击,所有的文艺团体,改行的改行,解散的解散,唯有梆子团还强力撑着。依靠在城市演出已经发不出工资,只好把目光转向农村,“送戏下乡”,到农村包“台口儿”才能勉强维持。
我把想法向铁凝主席作了汇报,铁凝征求王蒙意见,王蒙高兴地说:“好啊!”
第二天,不到中午王蒙一行就到了,铁凝亲自陪同。中午在沧州迎宾馆简单用了点便饭,甚至没进客房歇歇脚,即出发了。
青县离市区不远,只有半个多小时行程。
农村“庙会”,都不生疏,在空旷村野用帆布大棚搭建的简易“剧场”里,砖码上面搭块建筑工地上用的竹排脚手板,老百姓就坐在木板上看戏。
王蒙和铁凝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记得县委宣传部的一位领导不知从哪里给王蒙和铁凝找了床棉被,垫在脚手板上。已是深秋,天气很凉,在四面透风的大棚里一看就是两个多小时,王蒙和铁凝看得津津有味。当时特意选了几个折子戏,文戏是《杜十娘》,武戏好像是《伐子都》。演员们听说是中国有名的大作家、原国家文化部部长,就坐在台下的木板上看戏,倍受鼓舞,演起来就格外卖力。据说一位已经多年未登台的老演员那天坚持上台演出,摔“僵尸”时,就在实地上摔,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演出结束,王蒙、铁凝上台接见演员。王蒙握着演员的手,动情地说,沧州的河北梆子剧团是最过硬的!铁凝也感慨地说,如果不是陪王蒙,她一辈子也不会有这样的一段经历(在乡镇大集庙会四面透风的简易大棚里,坐在“砖凳”上看戏。更难为她的是空旷的四野找不到女厕所……)。
命运似乎有意要考验王蒙的这个论断。就在王蒙看戏不久,梆子剧团演出大棚不幸着火,家当全部烧毁。面对一片狼藉,好多演员都绝望地哭了,为了支撑剧团生存,这些道具、设施,都是个人凑钱置办的呀!这把火对这个步履维艰的剧团来说,不啻是毁灭性的打击。好多人都猜测这回剧团算是彻底垮了。
可不久,剧团竟然又恢复了演出!不仅如此,他们始终坚持“二为”方向。开拓创新,抓精品剧目,出优秀人才,创两个效益,被省文化厅誉为“上山下乡模范剧团”,多次荣获沧州市“文化先进单位”,其事迹还上了2005年2月6日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
历史验证了王蒙先生当年没有说错,沧州河北梆子剧团的确是“过硬的”。几十年来,剧团领导和演职员工为了留下这个“火种”,顽强坚守难以想象的困难日子。这“过硬的”不只是他们身上的功夫,更有他们对地方民族艺术的执着和传承。
沧州河北梆子剧团久负盛名,誉满燕赵大地。多少年来,受邀应接不暇,出市、出省演出接连不断,辖区内各县市城也并非年年都能看到他们的演出,如果哪一个村镇能请到他们唱几天戏,更是求之不得的幸事,周围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闻讯蜂拥而至,已出阁的老少姑太太也都借机住娘家看上几场戏。
我知道沧州河北梆子剧团由来已久。第一次听说这个剧团的名字,是1966年“文革”初期,那时候我还是一名高中学生,大字报的揭发中,别具新裁地贴有一张黑白照片,是地委二号“走资派”(地委副书记)接见演员的合影,题目是《揪出伸向红鹰梆子剧团的黑手!》,这位领导头上自然划着叉叉,用箭头做了标注,因此记住了红鹰梆子剧团(沧州河北梆子剧团前身)。能得到地委大领导的接见,自然是不一般的。后来我所在的一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有幸和梆子剧团的样板戏选段同台演出,地点就在当时的梆子剧场。和武生演员高凤池、拉板胡的琴师刘凤来等成了朋友,也因此得知这个剧团昔日的辉煌:建团初期,1947年就奉命赴西柏坡为党的七届二中全会演出,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观看了演出并接见了全体演员;1950年和天津梆子剧团合并;1961年改名为红鹰梆子剧团;1970年后更名为沧州地区河北梆子剧团,1993地市合并后改为沧州河北梆子剧团。
上世纪70年代,我与剧团著名演员林婉茹的丈夫朱玉清先生做过几年的“工友”(70年代初,他到我所在的一家建筑部门做临时工,为我们导演排练革命样板戏);再后来,梆子剧团著名演员巴玉玲曾担任我们文联的剧协主席,自然有过接触;再后来,他们排了一系列由本市剧作家石润生先生创作的现代戏,在河北戏剧节上屡次拔筹获奖。2000年,河北省剧协主席、著名河北梆子表演艺术家裴艳玲回乡,白天陪她一起观摩梆子团排演的新戏《大洼的女人》,晚饭后陪她在宾馆里聊天,期间不断有剧团的“老人儿”前来拜访,有的还专门带了几个年轻人“翻跟头”给她看。裴艳玲跟他们聊得兴致勃勃,桩桩件件似乎都与梆子剧团有关。
改革开放以来,剧团的经营管理体制发生了深刻变化,加之电视、摇滚、流行歌曲等新的文艺形式和演出团体的出现盛行,传统文化无一不遭到挤压和冲击,影响极大。尤其像河北梆子这样的历史文化瑰宝,被严重边缘化的现象更为突出。尽管如此,在2014年我市迎双节戏曲演唱会上,沧州河北梆子剧团连续三天的精彩演出,让冬日的狮城洋溢着高亢激昂梆子腔,又一次让家乡的戏迷们过足了戏瘾。再次验证了剧团艺术家们顽强的坚守与传承。团长刘长友面对记者采访“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继续创新、改革,把这门传统文化艺术坚守下去”的表态,又给大家带来一丝欣喜和愉悦。我相信,随着党和政府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力度加强,这支压不弯、烧不毁的文艺队伍能更加坚强,克服所有的困难,让慷慨高亢、苍劲悲凉的河北梆子,永远响彻在雄浑苍茫的燕赵大地。
作者:魏新民(沧州市文联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