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沧州、解放沧州的往事，忆记至此，那些人民功臣的英雄业绩，那催人泪下的赤胆忠心，犹萦回于脑际，跳动于笔端。1987年，沧州地委、沧州市委举行沧州解放40周年纪念盛典时，邀我与会，我曾亲眼目睹、亲耳聆听过当地党政军民对英雄们的怀念与敬仰。我想，在这里略记其一二，或许不无意义吧！
　　他是解放沧州战斗中的特等功荣立者——特等战斗英雄、十六团一营三连副连长李国英。
　　1947年入夏的一天，夕阳潜入山中，繁星闪烁着微光。我几路大军经过8天急行军，已分别进驻沧州城四周农村待命。
　　在一间不大的破瓦房里，灯光忽闪中，十六团谷恒赢团长侦察沧州城敌防之后归来，正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登城突击队长由谁担当好呢？他燃起纸烟，一会儿坐下，一会儿来回走动，脑海里不断映现出一场场战斗中的英雄形象。
　　那是1946年10月2日深夜，孙村战斗紧张激烈。只见爆破成功后，烟雾中突击队长率全排队员冲过敌人据点外围的大沟，连克几座房院，打得敌人丢枪弃炮，仓皇窜进炮楼。说时迟，那时快，窜逃的敌人已来不及拉起吊桥，竟被我插进敌群的突击队登上了炮楼，为后续部队全歼守敌立下首功。
　　——这段往事的映象便是十六团二连二排排长李国英及其英雄战士。
　　门外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老团长的沉思——副政委走进来，兴致勃勃地说：“刚才三连副连长李国英侦察地形回来，向团党委要求，非当登城突击队不可。我看就让李国英担任登城突击队长吧，你看呢？”“好，我也正想着他。”
　　“指挥员的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的和必要的侦察，和对于各种侦察材料的联贯起来的思索”。经过历次战斗，毛主席的这段话已成了李国英克敌制胜的座右铭。当部队在沧州城外隐蔽下来之后，他就先后6次分别带领排长和战士去侦察沧州城的地形、敌情和火力分布。这时，李国英正组织其15名登城突击队员开“诸葛亮会”。他启发大家说：“这回是我们第一次打攻坚战，没有经验。据首长交代，守敌刘佩忱及其手下都是日伪时期的老反共分子、铁杆汉奸，射击技术较好。我们要好好思谋思谋。思想不轻敌，战术上充分准备好。比如，战斗打响后，如何保证登城的突然性；怎样在敌人鼻子底下把登城的梯子既隐蔽又迅速地运上去……。”
　　会场表面上的寂静，正是队员们紧张的思索。霎时间，一个个问题，一串串对策，一套套议论，摆开来。
　　“咱分头动员老乡掏通山墙，为隐蔽运梯子开通道。”排长周振汉说。
　　“临城墙根下那堵又高又大的影壁墙，不扒掉它，到时难以通过；事先扒掉它又怕惊动敌人，怎么办好？”
　　“可不可以先在影壁墙下掏个洞，塞进炸药，战斗一打响，就……”
　　“好，好!”没等于冠军说完，大伙儿就连声叫起好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原来是谷团长和陈指导员来了。谷团长没进门先问道。李国英把大家的计谋汇报后，谷团长满意地称赞，尔后又提问：
　　“要是梯子被打断了怎么办？”
　　“我们准备搭人梯。”李国英答。
　　“好！你们这次登城困难一定很多，要多想几手。希望你们勇敢、坚定、沉着、机智、灵活地完成登城任务，为大部队全歼守敌打开突破口！”
　　谷团长走后，李国英立即找来房东徐大娘商量。白发苍苍的老人，听说部队攻城要掏通她家的墙壁，便激动地对李国英说：“孩子，看你说的。你们打刘佩忱，别说是掏我的墙，就是扒我的房子我也不心疼！我知道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的军队是咱的亲人。刘佩忱，这伙土匪！……”老大娘说着说着，掉下眼泪来。原来她一家7口人，有6口被刘佩忱匪徒害死，现在就只剩下这位孤苦伶仃的老人了！老大娘的话使全体突击队员怒火如炽。
　　6月14日，晚7点，在雷雨交加中，三颗红色信号弹划破长空。我军的炮弹像冰雹一样倾泻到城墙上，被炸塌的敌人工事四处横飞。沧州城笼罩在烟火之中。突击队早已炸倒了影壁墙。李国英大手一挥，突击队员犹如十几只猛虎，抬着梯子，在枪林弹雨中扑向登城突破点，迅速把云梯靠上了城墙。紧接着李国英率领登城第一组攀梯登城。共产党员于冠军一马当先向着梯子的顶端攀登。敌人发现我军登城，发了疯似地以密集火力向突击队员扫射。被子弹击起的砖头瓦块雨点般打在突击队员身上。陈指导员带领一、三两排立即以猛烈火力掩护。敌我双方的枪炮声，震耳欲聋。登城突击队员们人人知道，这是解放沧州的关键时刻，是关键的一战。但就在这时，“咔嚓”一声，云梯被飞来的弹片砍断了。爬在最上面的于冠军摔了下来。
　　“搭人梯！”李国英当即立断，口令余音未落，便亲自爬上断梯之顶，将身子往下一蹲，于冠军早已缘残梯而上，登上了李国英的双肩；跟着是王宗庆，越过残梯，蹬着李国英的脊背，拽着于冠军的衣服，爬上了于冠军的肩膀。这时，李国英猛地直腰往上一顶，稳稳地把两个全副武装的、足有300来斤重的战士顶了起来。
　　可谁知道，痢疾病毒早已侵害得李国英面黄肌瘦，加上连日劳累，大雨浇淋，已使他体弱无力了。然而，部队的信任，人民的寄托，使这个钢铁汉子竟像座铁塔般屹立于人梯的最底层。
　　刘佩忱的匪徒们似乎看到了这一切，便集中火力向勇士们打来。但瞬间便被我军火力压制下去。王宗庆趁此一瞬，在人梯顶端直起腰来，没想到离城顶还差一二尺远上不去。他急促喊道：“再往上顶一点！”李国英闻声心急如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于冠军竭尽全力，用双手把王宗庆猛然向上一托，王宗庆趁势一跃，扒住了城墙垛口，接着奋力一纵，上了城头。他立即向守敌扔出几颗手榴弹，趁着烟雾，把绳子一头拴在城垛上，一头甩下来。于冠军抓住绳子飞快而上。李国英急令二排长“指挥战士登城！”说完他和周计春早已拽绳登上城墙之巅，四人合力，消灭了附近守敌，为解放沧州打开了一个小小突破口。
　　敌人见登上城头的只有四个人，立即以一排的兵力反扑。沉着机智的李国英立即将四人分成两组，各据有利地形。待反扑的敌人接近时，他们四人两组，将一排排手榴弹，一阵阵冲锋枪，向敌人打去，霎时间躺倒了20多个敌尸。然而，为时不长，敌人的反扑又起。这时，李国英正在为登城小组携带的弹药不多而苦思计谋，一抬眼望见敌尸堆中有一挺机枪正向他们射击。李国英心头一亮喊道：“周计春，压住敌人火力！”说罢，他乘机几个箭步靠近了敌人，顺手夺过了敌人机枪，掉头向再次扑过来的20多个敌人扫射，霎时十多敌人倒下，剩下几个逃之夭夭了。乘此之机，李国英等四个一边搜集弹药，一边接应第二组登城队员。
　　正在这时，城西南角炮楼里的敌弹如飞蝗，如泼水，向小小的登城突破口打来。城下组织全连登城的陈指导员，组织火力封锁炮楼；李国英则想：自己要是把敌炮楼的火力吸引过来，必会加快全连登城速度。他刚要下令部署，王宗庆、于冠军两人都受伤了，七八十个敌人步步逼近突破口。在这危机时刻，李国英沉着指挥周计春用机枪封锁敌炮楼，自己端起第二组登城队员带来的轻机枪和三名队员一起对付反扑敌人。这时，受伤的王宗庆、于冠军不顾伤痛，主动向敌炮楼扑过去，用手榴弹消灭了炮楼敌人，尔后拽过刚缴获的重机枪，劈头盖脸地扫垮了第二次反扑的敌人。李国英当机立断，立即指挥已登城的突击队员向敌人发起冲击。
　　城头上的冲击在顺利进展中，第三组五人又登上了城头，并带来了营、团首长“巩固、扩大突破口”的命令。
　　不出所料，刘佩忱这条恶狼果然又组织了一个多连的兵力，进行第三次反扑。这一次狡猾的敌人不仅蜂拥而来，而且学会了交替掩护前进。李国英看在眼里，计上心来。他命令周振汉率两个组正面顶住，自己带一挺机枪和几名战士，趁硝烟弥漫，向敌人侧面迂回，致使第三次反扑的一连多敌人腹背受敌，前后夹击，被一批批击毙在弹雨之中。最后一组三名登城队员一登上城头，便向溃敌冲去。
　　李国英率突击队登城成功，保证了三连全部顺利登城。紧接着我各路大军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漫过城墙，经过激烈的巷战，迎来了沧州解放。
　　6月16日，晴空万里，朝霞灿烂。祝捷大会在城内举行。当戴着大红花的特等功臣李国英和他的战友们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登上主席台，当盛旅长宣布请李国英介绍战斗经验时，他一向高亢的嗓音哽咽了。他只说：“我这个被地主老财称为‘穷八代’的苦孩子，一切都是党和毛主席给的，在每一个关键时刻，是首长和同志们的帮助，给了我力量，给了我智慧……”
　　是的，1919年，李国英出生于河北省安国县南堡村的一个贫农家庭，1939年参加华北抗日游击队，1944年入党。在六旅十六团（即现五九八团）任战士，班、排、连、营长和副团长等职。参军后，他经历了大小70余次战斗，先后荣立大功两次、特等功一次，并被授予特等战斗英雄称号（1946年经领导机关批准荣获特等战斗英雄光荣称号）。1949年9月出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并被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见到了毛主席。1950年出席全国战斗英雄代表大会，为大会主席团成员；同年被选为中国青年代表，出席世界青年代表大会；当年又以中国政府代表团团员身份参加了朝鲜祖国解放五周年庆祝活动。
　　于冠军，他也是特等功荣立者——解放沧州的登城特等功臣。
　　在战争年代，数经沙场的共产党员于冠军，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一是少言寡语、善于思考的智囊；二是胆大心细、所向无敌的英雄；三是公而忘私、亲切待人的战友。
1　　947年6月13日深夜，在突击队开“诸葛亮会”研究战术时，是他提出了隐蔽除掉障碍物——影壁墙的妙招；14日夜，攻城令下，雷雨交加，在敌人的枪林弹雨中，是他同战友们抬起云梯，靠上城墙；尔后，又是他，第一个持枪荷弹，爬上云梯之巅。正在这时，敌人的炮弹、枪弹呼啸而来，密集如雨，竟从中间把云梯斩为两截，于冠军高高摔下，多处负伤。然而，当他听到突击队长李国英“搭人梯”的口令声时，他竟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又是第一个爬过云梯的残留部分，双脚站于李国英的两肩上。接着，突击队员王宗庆攀梯、越人，又登上了多处负伤的于冠军的双肩。这时，于冠军只有一条神经，一个信念——登城！
　　可哪想到，三个人叠高立于残留云梯的顶端，王宗庆还是够不着城墙头。怎么上去呢？于冠军问清还差尺八远，便向王宗庆喊道：“我托你上去！”说罢，他双手抓住王宗庆的双脚，排除伤痛，使尽浑身力气，一个猛劲儿，王宗庆趁势一纵，竟把他托上了城墙之巅。当王宗庆登上城头，用手榴弹消灭了附近守敌哨兵，拴好绳索，准备接迎登城战友的时候，敌人的火力一齐向这个小小突破口射来。于冠军喊了声“王宗庆隐蔽”之后，立即用树棍挑起了自己的帽子，让迷迷瞪瞪的敌人打了个够。当敌人枪弹暂歇时，于冠军、李国英、周计春才平安地相继缘绳而上。从靠云梯、搭人梯，到他们一组四人登城，不过是几分钟的事。
　　李国英率领第一组突击队员登城后，连续打退敌人三次反扑，消灭了大量敌人。但在第二次阻击敌人反扑时，于冠军和王宗庆都中弹负伤了。就在这时，敌人的第三次反扑又开始了，城下、城上和炮楼里的敌人拼命进行火力封锁，七八十个敌人向他们逼进。见此情景，于冠军和王宗庆不顾伤痛，边射击边奔跑，一溜烟地冲进敌楼，炸死十来个敌人后缴获了一挺重机枪。接着，于冠军调过头来又和队长李国英一齐从敌人背后打了个伏击，从而完成了解放沧州登城首功的光荣任务。
　　沧州解放后，1947年9月，趁我团战前休整时，于冠军请了一天假，回了一趟老家——河北省高阳县边渡口村。娘儿俩说合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准备归队。行前，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卷纸交给母亲说：“娘，这两样东西，请您要好好保存。我走了。”
　　两样东西，一张是于冠军同志的画像；另一张是他的立功奖状。奖状上写着：
　　“于冠军同志于爱国自卫战争中创立功绩，经评定为特功。望再接再励，功上加功，誓做人民功臣。
　　右给此状
　　　　　　　　　　　　　　　　　　　　　　　　　　　　　　　晋察冀军区第二纵队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七月二十二日”
　　他的画像旁边写着两行蝇头小字：
　　“沧州战役爬城特等功臣于贯钧同志”。这里写的“于贯钧”，是于冠军的原名。可能是因为他常打胜仗吧，同志们叫他于冠军，就成了他的正式名字。
　　于冠军同志生于1926年，1945年参军。1947年9月的那天清晨，他离开老母亲归队。此后，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就在清风店战役中光荣牺牲了。他的那张画像，竟成了遗像。
　　我久久地，久久地忘不了他。
　　于冠军同志，人民的英雄，永垂不朽！

　　作者：刘 政（时任晋察冀野战军第二纵队六旅十六团一营营长，离休前任解放军第六十六军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