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顾兰青
1983年,随着全国第二次党史资料征集工作的开始,我被调往县委党史办公室,开始了近十年的党史资料的征集、整理工作,也让我对黄骅烈士的一些情况有所接触和了解。
顾兰青是黄骅烈士的爱人,化名王毅。1940年春,顾兰青随黄骅一行从鲁南出发到达清河区(现山东的东北部),驻寿光一带并寻机过黄河来冀鲁边抗日根据地。由于日、伪严密封锁着黄河,冀鲁边军区曾两次武装接应均未成功。6月5日,军区政委周贯五带军区特务营在乐陵、商河一带与先期到达负责接应的军区十七团会合,然后在清河区的接应下渡过黄河。8日,在清河清西军分区与黄骅一行会合,9日从宁、乐(宁津、乐陵)边境返回进入冀鲁边区,随后东进到达冀鲁边军区驻地大口河。从此,顾兰青便一直跟随黄骅在军区做机要工作。1943年6月,黄骅烈士牺牲后,斗争环境迅速恶化。为了保存革命实力,在上级党组织的统一安排下,冀鲁边军区、区党委暂时转移到清河区。此时,顾兰青也带着年幼的小女儿撤至清河区。而当时仍在军区司令员邢仁甫掌控下的机要秘书刘良明,在了解到黄骅烈士牺牲的真相后,也设法脱身离开大口河,到了清河区。1944年冀鲁边区和清河区合并为渤海区,刘良明与顾兰青便一直在渤海区工作,后二人结为夫妻。直到1950年他们仍在山东分局的直属机关做机要工作。
1983年6月,沧州地委党史办公室在杭州召开了“冀鲁边区老干部座谈会”。单位派我前往参加会议,临行前,领导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到杭州后设法找到顾兰青。当时给我惟一的线索是,顾兰青住杭州宝石新村,区、街名称均不清楚。6月21日下午,我到达杭州,在浙江省电力局招待所报到。会议期间在与老干部的接触中,了解到刘良明的一些情况。因迫切想通过刘良明能了解到有关黄骅烈士更多的情况,便于25日上午,找到刘良明的工作单位浙江省建筑材料工业局。见到刘良明后,我说明来意,之后就在他的办公室开始了我们的谈话。刘良明看上去60岁左右的年龄,个子不高,干瘦,典型的南方人,干练但不很健谈。也许是他长期从事机要工作的缘故,我们谈话期间他似乎始终保持着一种警觉,因此没征集到更多的一手材料。从谈话中我了解到顾兰青已于1975年去世,至于黄骅烈士遗留的子女他一字未提。只是当我问起:黄骅烈士牺牲后,你是怎么离开邢仁甫的?他说了这样一些细节:黄骅牺牲后,邢仁甫跑到旺子岛(在海中的一个岛子,是当时冀鲁边军区驻地),欺骗那里的战士说,黄骅被别人杀了。可之后有人悄悄和我说杀害黄骅是邢仁甫的阴谋。我当时是机要员,就暗自用电台给山东军区罗荣桓政委发电报,报告了这里的情况。罗荣桓政委回电:“小心,提高警惕,据有关可靠消息报告,确实邢仁甫叛变。”收到电报,我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就产生了尽快离开的想法。离开前为了保护党的一些重要文件,我造了个假电报,迫使邢仁甫签字同意后,就把这些文件全部烧掉。之后我又谎称去滨海开会向邢仁甫请假,然后带着我的警卫员,找了一条船在夜间12点开船逃离。这大概是黄骅牺牲后的第七天。我前边走,他后边又追。到第二天天放亮时,我看见有只大船追我们,并向我们的船开枪。后来,我换乘了一条打鱼的船,才摆脱追踪逃了出来。
正在我们谈得投入的时候,刘良明的儿子推门进来 ,说有人找他。刘良明便起身离去。他儿子30多岁的光景,比他父亲略高,也魁梧些。我们打完招呼,他好奇地问我:“你是什么地方的,来找我父亲做什么?”我把来找他母亲顾兰青的事说了,他感到很惊讶,他说:“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怪不得我们的名字中间都有个‘鲁’字,原来我们是从山东过来的。”从他儿子的惊诧和一脸的茫然中可以断定,他父亲从来没有向他们透露过这些敏感的问题,这也验证了黄骅烈士的女儿刘鲁彬,始终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原因。片刻,待刘良明从外边回来,说他有事,“我们就谈这些吧。”就这样,我们结束了这次交谈。
在以往我们掌握的信息中,普遍的说法是黄骅烈士有两个儿子,而不是女儿,且都在战争年代夭亡。因此,在我寻找顾兰青的时候,也就不存在找烈士子女的概念,所以在我和刘良明的接触中,他没提,我也没问 ,致使这个应该弄清楚的问题,却在这里打了一个折扣,阴差阳错地被推延至若干年之后。
被遗忘的烈士子女
黄骅烈士生前有三个子女,都是在腥风血雨的战争年代出生成长起来的,也饱尝了战争中失去亲人带来的痛苦。他们本应在胜利之后,在人民缅怀慰藉革命烈士的时候,得到一份心灵的安慰和补偿。然而,当革命胜利之后,春回大地之时,他们也伴随着冰雪的消融而渺无踪影。
黄骅烈士从来到冀鲁边区直到牺牲,仅仅是短短的两年时间,他做为边区的高级首长,又处于战争环境下,他的个人家庭情况应该是保密的。因此,黄骅烈士的子女情况一直都是传说而无断言。
1984年,黄骅县委、县政府邀请建国前的老干部,召开了党史资料征集工作座谈会。曾在黄骅一带工作过的老干部,从全国各地赶来参加会议。在座谈会上,老干部李惠曾提出:“你们查一查黄骅烈士的两个儿子是怎么死的……”李惠又名陈若愚,曾于1942年任新海县(今黄骅市)妇救会主任,与冀鲁边区的党、政、军领导同志都有过接触。但她也不了解黄骅烈士的子女情况,而在场的老干部对她提出的问题也没提出质疑。也就是说关于黄骅烈士的子女情况,是个谁也说不清楚的问题。直到2007年8月,沧州晚报刊登了王新华同志关于找到了黄骅烈士女儿的文章,一时成为爆炸性新闻。作为接触和了解黄骅烈士一些相关情况的人,在和所有的人同样惊喜的同时,更多的则是猜测和怀疑。然而,这是历史给出的真实的答案,一切都不容置疑。黄骅烈士女儿的突然出现,不仅还原了历史,也让被掩盖的烈士子女问题渐渐清晰起来。真实的情况是:黄骅烈士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他牺牲时最小的女儿刚出生不久,大儿子也不过六七岁。黄骅烈士与顾兰青来冀鲁边区时,儿子和大女儿没有同来,一直寄养在清河区的老百姓家里。顾兰青撤到清河区后,由自己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儿子和大女儿仍寄养在老百姓家里。全国解放后顾兰青与小女儿及家人迁住杭州,后在组织上的帮助下经百般寻找,才把大女儿从山东寄养的老百姓家中接回杭州,而儿子始终没有找到。饱经战乱颠沛流离之苦的大女儿接回杭州时已是病魔缠身,前额上长了一个大大的肿瘤,且已扩散到口鼻处,一只眼睛已经瞎掉,回到杭州不久便走完了她短短的一生,年仅15岁。
顾兰青与刘良明结为夫妻后,对烈士子女的情况一直守口如瓶,在家庭内部讳莫如深,对外界滴水不漏。加之大女儿过早地夭亡,更有了一个合理的托词,即使有知情者问起,也便以双双夭亡而搪塞,甚至还将1943年出生的小女儿户口改为1946年,致使烈士子女的情况成了一团迷雾。
在1959年第一次党史征集工作时,人们就普遍认为,黄骅烈士的儿子早已在战争年代夭亡,没有人知道他有两个女儿,更不知道有一个女儿还一直好端端地活着。对顾兰青和刘良明来说,这也许是为爱而编织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而对历史却造成了一种缺憾。
长期以来,一方想弄清事实,一方则极力掩盖真相,直到真相大白,时间已逾半个多世纪。值得庆幸的是,作为烈士的小女儿刘鲁彬终于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辈血染的这块土地,并沐浴着父亲带给自己的尊重和安宁。这或许能以此慰藉烈士的英灵,但烈士至今不知流落何方的儿子,仍是我们对历史一个不完整的交代。尤其作为烈士英年早逝的大女儿,我们不知道该去如何纪念她。在她短短的一生中,留给她的是早早失去的父爱,是母亲为革命匆匆而过的身影,是颠沛与漂泊并被病魔一天天侵蚀的生命。她的早逝,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做出的不同的牺牲。
跨越半个世纪的解读
这是一张拍于上世纪50年代的老照片,在黄骅市档案馆静静地躺了半个多世纪。50多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浏览过这张照片,但没有人知道这张照片上是谁以及它的来历,它的价值,它要传递的信息。
在2011年2月,一个偶然的机会,这个谜底才终于揭开。从照片上看,这是由当时专业的照相馆拍摄的,至今仍清新如初。照片中间站着一位中年妇女,长而蓬松的发型凸显着时代的痕迹,脸上透着和蔼安详的微笑。围绕着她的是两个女孩和三个男孩,他们姿态各异,穿着时尚,天真烂漫,整个画面洋溢着一种美满和幸福。显然这样一张家庭的生活照片,能被档案馆收藏,绝非是一般的生活照,故多少年来一直令人不解。1983年,我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时,是在档案馆的一个大相册中。相册的索引有每张照片的说明,照片的背面往往也附记着说明,唯独这张照片没有任何记载。因此,每次翻阅到这张照片时,总有一番打量和猜测,对这张照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2007年大赵村惨案遗址第二次修复后,在遗址的展览中我见到了顾兰青拍于解放后期的单人照片,与以往我们熟悉的她年轻时着戎装的照片差距很大,也就是这张照片才引出了一个新的发现。2011年2月我因故到档案馆查阅资料,再一次见到了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家庭照,距上次见到它已过去20多年。当我再一次打量揣摩时,蓦然,一种有别于以往的感觉,照片中站立的中年妇女,与惨案遗址展览中的顾兰青非常相似,只是看上去还要年轻些。我用相机翻拍后,很快通过网络发给杭州黄骅烈士的女儿。当她仔细辨认后便激动地说:“在哪弄来的?站着的那就是我母亲,那个站在后边扎小辫的小女孩就是我,其他孩子是我的弟弟、妹妹们。”
当她从照片上认出自己的那一刻,真庆幸这张照片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等来了它重新复活的这一天。这张照片应是1959年第一次征集党史资料的时候收到的,因为之后就是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再之后就是“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直到1983年第二次征集工作开始,在长达二20多年的时间里,不会有人过问此事。也就是说从收到这张照片,到找到这张照片的主人,整整跨过了半个世纪。蹊跷的是,究竟是谁提供了这张照片?为什么要提供这么一张照片?显然,除了顾兰青别无他人。而她为什么要提供这么一张照片?按目前了解的情况,我们可以做以下解读:据黄骅烈士的女儿刘鲁彬回忆,她母亲原存有许多照片,包括在延安时期的,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大部都丢失了。这说明1959年在向顾兰青征集照片时,提供哪一张她是有选择余地的。可除提供了以往我们看到的她着戎装的那一张照片,为什么又偏选中了这一张。假若照片上的这些孩子都与黄骅烈士无关,她决不会提供给党史部门,正说明在她的意识里,这张照片中蕴含着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烈士的骨血。遗憾的是,只因她没说出真相,蕴含在这张照片中的信息,便被岁月深深地尘封了。实际上在我们至始至终寻觅烈士遗孤的时候,殊不知她早用另外一种形式悄悄来到了她父亲血染的这块土地,并默默无声地陪伴着自己父亲的英灵一起度过了数十个春秋。这也许也是天意吧!
作者:高宪桥 黄骅市计生局原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