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夺权以后
1967年1月30日,造反派夺了黄骅县委和县人委的权,把县委常委、正副县长都关在了一个屋子里。好长时间,什么话都没人说,会吸烟的人拼命地吸烟,不会吸烟的人低头沉思。
在我旁边席地而坐的张丙义同志,是南下干部,刚从《安徽日报》调回老家黄骅任县委组织部长,本来是个深沉善说经常面带微笑的人,也变得满脸阴沉,烟一支接一支地猛吸。两个小时过后,他的烟吸完了。被关的人还没有打通与外界的联系,没有了烟的补充来源,凡是吸完自己随身带着烟的人,那个难受劲就别提了。他实在憋不住了,“赵同志给我一支烟。”“丙义有压力吗?”他没有回答,接过烟以后马上吸起来,吸了几口就熄灭了。“怎么不吸?”“吸完了怎么办呀?留着再吸一次”。“咳,‘夺权’就‘夺权’吧,夺了权比掌权好受些,反正不能夺了权,就叫人们把烟忌了。”正说着,交通员小马给人们送水来了,“小马!给人们买点烟吧?”我说。“那得向头头们请示一下,我做不了主。”小马无奈地说。看样子对我们的管理,不亚于像服刑的犯人。
时间不长,小马回来了,拿了两条烟斗牌的烟,谁买两毛钱一包,最多两盒,吸完了再买。
人们被关起来为什么谁也不言声呢?只因“文革”起来后,你认为说的是好话,造反派也从不同的角度把它分析成有问题,就是在“文革”前关系不错的人,也许会在批判会上站起来揭发几句。因此人与人之间普遍有了戒心,都是少说为佳。常言道:“言多语失”,不说话找不出毛病来,关了人们整整一天一夜,很少有人说话。
第二天午饭后,造反派带着小马来对大家说:“上边有令,叫你们分开住,赵永志原地不动,其他人叫小马领着去。”不一会屋里剩下我一个人。人忙惯了乍一闲下来总不是个滋味,报纸都撤掉了。每天到食堂买三次饭,而且有约法三章,只许到食堂买饭,不准和别人说话。周围很熟悉的人显得特别陌生,人到了这个地步,心灵的创伤是多么大呀!我没坐过监狱,但听说过坐监狱是个什么滋味,现在尝到的就是人们说的那个滋味。
分开关押到下午两点钟,突然在广播喇叭里传出:“张丙义自杀身亡,是赵永志为了灭口逼着他自杀的。”我听到这话后,一是觉得可笑,我们刚分开关押,又不准见面,怎么个逼法呢?纯粹造谣生事,迷惑群众;二是血压上升,心里闷着口气,什么“文化大革命”,纯粹胡来!
造反派向群众公布了赵永志逼死张丙义,必然激起对我的愤恨,目的是煽动群众、混淆是非。街上“打倒反革命分子赵永志”的大字报贴遍了街头。
给我当警卫员的小马,夺权后三天之内见面时还能说几句话,三天以后再见了面也怠答不理了。以后才知道造反派逼着小马揭发我,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也生拉硬凑的揭了几条。无限上纲的事,我不在意,运动嘛!小马不应付也过不了关。可小马思想压力太大了,不管是应付也好被迫也好,感到实在对不起我,他十分难过。事后小马对我说:“在造反派逼着我揭发你的那几天,我既像做了一场梦,又像生了一场病,难受极了。”我说:“我和你有同样的感觉。为什么在转眼之间两个人会拉开那样大的距离呢?使人难以理解。”
在那个畸形的年月里,人们的心灵都被扭曲了。
雨夜风波
1967年盛夏一个闷热天气,人们刚刚吃过晚饭,两个红卫兵押着我到黄骅中学北边的玉米地里藏起来。不一会儿下起了濛濛细雨,衣服被淋得湿乎乎的,因为雨越下越大,又把我转移到部队雷达站的马棚里,两个红卫兵站在门口旁边看守。我在里边因怕被人发现不叫点灯,饿极了的蚊子,一发现我,都围了上来,拼命地吸吮着我的血液,献给这些小害虫点儿血无所谓,主要是我从小就最怕蚊子咬,咬着哪儿,哪儿就起疙瘩,特别难受。心想:这回可尝到喂蚊子的滋味儿了。
“我受不了啦,咬死人了!换个地方行吗?”我对一个看守的红卫兵说。
“那得请示造反兵团的领导。”
“快请示,不然的话把我咬死了,你们也算失职呀。”
雨越下越密,半小时以后把我转移到黄骅中学北围墙蓖麻地里,这时添了个伙伴——县委副书记袁敬礼。为了照顾我们,在蓖麻棵子上边盖上了一层绿色的塑料布,我们蹲在下边。命令我们不准说话。但仍然有蚊虫叮咬,不过比在雷达站好多了。
大约在晚上9点,突然在黄骅中学院内响起了拖拉机的马达声,马达声伴随着叫声、喊声、骂声和铁锤撞击铁板的声音。
“你们把走资派赵永志藏到哪里,快把他交出来!”一派红卫兵,乱喊、乱叫。
“要人嘛,没门儿!同学们快上,打狗日的,叫他们有来无回,照死里打!”
砸拖拉机的声音越来越紧,整个黄骅中学大院乱成了一团。事后人们说这是一场武斗,砸坏了十几辆拖拉机,有不少的学生受了伤。
一会儿突然从围墙里边扔出一个人,砸得地“哐当”一声。“哎哟”一声,因为他特别胖,身子重,有典型的本地口音,从声音中,和向外扔的落地声中,清楚地听出是县长邓丙忠。
“这东西没什么用,你们看着他别叫他跑了,我们去找赵永志……”一个红卫兵小声地说。因为离我们仅有4米远,这话听得清清楚楚。我们遵照红卫兵的旨意,没吭声,一会儿他们把老邓弄走了。
袁敬礼对我说:“我们怎么办呢?”
“咱们不能言声,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回答说。
“为什么呢!咱们呆在这里喝咸水,吃咸菜窝头,我的胃口不好,真有点受不了。”
“红卫兵可能对您管得松点,他们每天把我藏在屋子顶棚上边,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闷热的天气受得了吗?不过我们受点儿苦无所谓。如果叫抢我们的红卫兵发现,必然会导致大的武斗,一切后果难以设想,把武斗的罪名必然加到我们身上。”
袁敬礼说:“那咱们怎么办呢?”
“老老实实呆在这,咱们遵守他们的命令,别言声,一点也不能暴露。”
“那我们还得在这受罪呗!”
“我们宁可在这里叫他们扣着受罪,也不能叫他们搞夺人武斗,使无知的学生们自相残杀。”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被学生关押的场所,继续喝咸水、啃老咸菜窝头了。每天晚上要受审。我们并非屈服于不正确的压力,而是屈服于无辜善良的人们。
失 踪
1967年刚过了“八一”建军节,我被轮流到各公社批斗,最后一个批斗点——大仁村公社。批斗结束后,造反派把我秘密弄到了黄骅中学关押起来,他们立即写出大字报:“赵永志失踪,不知去向……”
妻子因受到我的牵连,被下放到二麻姑村劳动改造。她身在二麻姑村,一份心在县城,惦记着我的安危;一份心在沧州,惦记着70多岁的老母亲和10岁左右的4个孩子。她的心碎了。一颗心牵挂着6个亲人。县直机关和沧州都不叫回去,她利用在地区运输公司工作过的条件,有时和二麻姑村的干部们说几句好话,瞒着造反派,搭乘晚班车偷偷地回去看看母亲和孩子们。见车一摆手就上车,运输公司的汽车司机,很同情我们的遭遇。一早起坐早车回到黄骅,再骑自行车赶到二麻姑。有时叫造反派发觉了,还得开批判会。说:“无组织无纪律,不老老实实改造。”
就是妻子在泰山压顶之中,一次到县城来看我,在大街上见到了“赵永志失踪”的大字报,立即瘫倒在大街上。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好人,遇事胆小,心里装不下大事,脑子怕受刺激。本来我被关押刺激就够大的。“赵永志失踪”的大字报,就像晴天霹雳一样。那个时候反革命分子的妻子在公开的场合,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是没人出来帮助的。妻子血压高,略微镇静了一会儿,坐在马路边上,自己想:永志真失踪了吗?莫非叫坏人害了吗?……一个一个的恐怖疑点难以解开,思想压力越来越大。那时候真是举目无亲呀,明明过去很熟悉,关系不错的人,走个对面一低头,装着看不见就过去了。妻子有一肚子心里话要向知心人诉说,可是知心人在哪里呢?永志的下落又到哪里去打听呢?即使有知道下落的人也不会告诉的。回到沧州一老四小,说什么呢?就是这样闷来闷去,一天,两天,三天四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的音信一无所知,妻子精神刺激达到了顶点,突然精神失常了,脑神经得不到应有控制,逢人便问:“永志在哪里,你看见了吗?你们要还我人。”在武装部闹来闹去,多数人不理,刘国均、齐志俊等几个部长政委,亲自劝说,也不顶用。“永志叫谁害死了,你们要告诉我。”……造反派也认为她得了精神病,对她放松了点限制。就这样,疯疯颠颠地闹了一个月,直到我被秘密关押了40天,被放出来以后,妻子的精神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被秘密关押40多天,实际上是搞审讯,审我当时怎么搞的一、二、三线对付造反派,审我怎么参加“反共誓约”成了叛徒,审我……
在审讯中,罚站、熬鹰、推搡、用接力棒打都用上了,但我总是坚持实事求是,尽管这是些幼稚的学生在幕后人的指挥下干的,我和这些对立的学生,慢慢地也改善了关系。他们整不出什么反革命的内容来。外出调查,也查不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内容来。他们慢慢地泄了气。有的学生也产生了后顾之忧,一个县委书记,整半天整不倒,将来人家还得当官,会不会报复自己。因此,在他们中间有些人慢慢拉起近乎来。
党的历史若干问题的决议,全盘否定了“文化大革命”,不用说谁扮演的什么角色,做了什么错事,都会明白,他们会自我忏悔的,当领导的要有宽广的胸怀……
陪 斗
挨斗基本上形成了每天的“生活方式”。因为从“1. 30”夺权以后,在县直机关每天这派斗了那派斗,县直机关斗烦了,弄到公社里去游斗。低头弯腰的功夫也练出来了。不管到哪里去挨斗总是那么一套,公式化。所以我也练出了一套本领,不管开多少人的批斗大会,我可以低着头像木头人一样什么也不想,能做到“充耳不闻”。
1967年7月20日天气闷热,气压低,热得人们出不来气。晚上接到通知,在人民礼堂开批斗大会。我被押送到会场以后,宣布批斗大会开始。“把反革命分子高汉章、王子昭、赵永志押上台来!”这时我才明白,斗高、王大会叫我陪斗。
高汉章是当时的代理地委书记,王子昭是地委常委。我们在地委机关相处多年,是我的老领导,当我们被押上台时,我用眼睛斜视了一下,这两个老领导,头发长长的,人显得特别黄而瘦弱,顿时我的眼泪,与被炎热的夏日在脸上催出来的汗水混在一起,不到半个小时,我眼前脚下的水泥地湿了直径一尺的一大片。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穿的鞋里边都被汗水浸透了。心想:跟着毛主席干革命这么多年,战争年代出生入死,建国以后工作兢兢业业,对毛主席无限忠诚,怎么会一下子都又变成了反革命?不!绝不会!但是对展现在面前的这种情景理解不了。斗吧!终有一天会斗到头的。
武装部长刘国均同志,是黄骅县的“支左”部队的负责人,“文革”前我们的关系很好。在别人赤着背还感到受不了,他仍然着装整齐,台前台后来回转,我觉得这个同志对我们这些挨斗的人,从表情上看得出来,是抱有几分同情心的,生怕在批斗中发生问题,特别是怕造成中暑出了问题,一会儿和造反派咬耳说什么。在我们被解放后,他对我说:“那天晚上批斗高汉章、王子昭可把我急坏了,生怕出了问题,我几次催促造反派,加快发言速度,快点儿结束。”“你当时心急火燎的心情我能看得出来,不过你们说话造反派也不完全听呀。”
主持会议的造反派,宣布大会结束,我们被押到台下。我们三个人见了面谁也没说话,只是互相用眼睛传情,互相投出了同情的目光。顿时,我心里一阵心酸,流下了痛苦的热泪,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是对造反派说:“给我一桶凉水。”我用水浇了浇头,一方面解热,一方面掩饰流泪,怕叫别人看出来。这是什么世界呀,连流泪的自由都没有了。两个老领导拖着沉重的步伐,吃力地走出了人民礼堂,我们就分手了。我暗暗祷告:“上帝保佑两个领导别出问题。”
妻 子 挨 斗
人民礼堂是黄骅唯一的一个开大会的地方。1967年3月15日开大会,主要是控诉县直机关“文革”小组长、我的妻子王淑英。她是“文革”开展起来以后6月份才调来黄骅的。她虽然挂了这么个官衔,实际上也没做多少工作。做多做少很多人不知道。因为刚来有的人连这个名子都不知道。
大会宣布由 “受害者”主诉。“文革”开始前,县直机关搞“四清”,一个副局长等几个人,因为领导班子的内部矛盾,和有人揭发他们本身的问题,被停职检查。“文革”初期继续成为批判的对象,然而“文革”夺权后,造反派说他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受害者,王淑英这个县直机关“文革”小组长则变成了迫害这些人的罪魁祸首,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全部扣到她身上。这些人由于内部矛盾,一些领导借机报复,领导之间互相攻击,他们对挨整的人采取了粗暴的手段,“文革”起来以后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王淑英成了替罪羊。
批判大会轮到这位副局长发言时,他的题目是控诉王淑英。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搜集来的材料,说得花里胡哨的。他说:“今天我控诉黄骅二号王光美、赵永志的老婆王淑英。她是县直机关的‘文革’小组长,在反革命分子赵永志的指使下,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对我进行人身迫害……”他说着说着晕倒在台上,台下不明真相的人,立即激起对妻子的痛恨。有的人领头呼口号:“打倒二号王光美王淑英”、“把王淑英揪出来示众……”
一般所谓受害者在控诉时说:“王淑英家庭出身是地主,他父亲随国民党去了台湾……”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搜集来的莫须有的罪名,还有无中生有的造谣中伤,像泰山压顶都扣到我妻子头上。一个从小受苦,在姥姥家长大,土改中分了房子、土地,二哥给人家当过长工的人,精神压力能承受得了吗?
批判大会在武装部没同意的情况下,人虽然没弄到台上去,回到沈庄子我住的房东高家,我妻子大声地哭起来。她是个胆小、心中装不住事的人。她对我说:“这不纯粹造谣吗?我怎么由贫农变成地主呢?我从小父亲外出没音信,怎么他们说去了台湾呢?”
“是假的真不了。成份改变不了,父亲也找不到。造谣到什么时候也成不了真理。组织这场批斗,是有些人想把自己的责任转嫁给别人,这能行吗?”我的几句话说得妻子的压力小了些。我又接着说:“这次批斗你,纯粹因为我是当权派,不然的话批斗得着你吗?你是跟着我吃了亏。放心吧,文革中没你的什么事,你尽管高高兴兴地呆着吧,天大的事由我顶着。”她的压力慢慢减轻下来。房东大娘大嫂都过来劝说,还给我们端了饺子过来,劝我们吃点东西。这时她和我的小女儿才吃了些东西,平静下来。
可贵的理解
也许是在县直机关斗烦了,翻来覆去就那么多话:“打倒三反分子赵永志”、“赵永志执行了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彻底铲除黑地委伸向黄骅的黑手”……参加斗争会的人情绪没那么高了。有的妇女在台下打毛衣,有的交头接耳地说闲话,也有些上了几岁年纪的人打瞌睡。造反派一看这个局势,就把我弄到乡下去批斗。
记得一次弄到羊二庄公社去批斗,一听说要开大会批斗县委书记赵永志,到的人特别多。有的群众还没见过我这个年轻新上任的县委书记什么样儿,有的人是好奇地来看热闹。会议批斗开始,几个发言人也只是原则地扣些大帽子,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要说比县直机关参加批斗大会的人数多了些这是事实。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少了,报以同情的人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不愿为这些不公正的行动捧场,就悄悄地溜走了。会场人越来越少,只好宣布散会。尽管是这样,造反派最后宣布:今天的批斗大会开得很好,很成功。他们睁着眼说瞎话的事太多了。
那天上午9点初到羊二庄公社,被安置到羊二庄后街一个农民家里吃住,当天没开大会。中午吃完饭,有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突然来到我的住屋。
第一句话便说:“你是赵永志书记吗?”
“我是。”
“俺娘叫给你送点吃的来。这是一张饼、几条油炸马口鱼,怕你吃不好……”
“谢谢大娘对我的关心。小老弟,大娘和你胆子可不小呀,敢给我这个反革命分子送吃的!”
“俺娘和爹说,你不是坏人!”
我沉默了几分钟,内心有说不出的话,眼里含着泪花,心想:“多么好的群众呀!”
晚上刚吃过饭,这个青年又来了,用手巾包着两个玉米,还有两块红薯,对我说:“俺娘叫我送来的。”这个青年看上去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眼睛很明亮,口中左边镶一个金牙。斗转星移,历史走过了几十年,回忆起来真怨恨自己,当时没有好意思问他的姓名,也没问老人姓名。记忆是个中等身材,脸白白的,很善谈,两天的时间他来了四次,比较熟悉了点。
他说:“你刚来我们县,就赶上运动,整天挨斗。我们总觉得你不是坏人,挨斗冤得慌。”
“毛主席他老人家发动的文化大革命,斗就斗吧,年轻力壮的斗不死人。”
“俺娘他们说你来到黄骅后,跑遍了全县,为老百姓操劳,给老百姓干了许多好事,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反革命呢?是不可能的事。她说叫你注意身体,老百姓也不愿意斗你们,造反派斗你,老百姓也不服气。”
“老人家的看法,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也觉得自己不是反革命,要说工作上有缺点错误那是难免的。”我想。
“老百姓都有议论,像你这样的人,斗也斗不长,也就是考验考验你们就完了。”
时间已过去了几十年,这个青年的形象总在脑子回荡。人在被误解、受到冤屈的时候能挺身而出为自己说上几句公道话,给以生活上的照顾,道义上的理解,真是难能可贵呀!
上学习班
“文化大革命”进行了近两年,造反派对我左审查右审查,县人民武装部掂量了又掂量,开始讨论赵永志能不能参加省军区办的第二期学习班。讨论的结果:有一派不同意去,但“支左”部队同意去。被打倒的干部进了学习班,就意味能站出来工作,同时也关系到那一派正确与否。我如果参加了学习班说明一派保对了,一派打错了。虽然经过审查找不出什么大问题,主张反的一派,仍然强词夺理,阻止我去学习。
1968年春天,武装部长刘国均同志通知我:经过研究决定叫你去石家庄省军区办的学习班去学习。但两派没统一起思想来,上汽车时可能有人阻拦,最好偷偷地走。为了避免受到阻拦,我和妻子作了一番谋划。她在地区运输公司工作了多年,老司机对我们两个的为人特别了解。当说明情况求他们帮助时,司机们特别愿意出力。记得当时是这样做的:武装保护的人员在汽车站,妻子装作送行的样子也在汽车站。我起了个早在青年水库西边等候,司机是地区运输公司的老工人魏吉侠,我们是老朋友,已经计划好,见到我马上停车。就这样我顺利的到了沧州。在沧州有军代表等候,全地区参加第二期学习班的人大部分上了火车,就这样半明半暗地到了石家庄政法干校,参加了学习班。
黄骅县来了10个人,县里来了4个人,我和县委副书记王润会,两派代表各一人,中捷和南大港农场各3人。我们一面学习一面参加劳动,还到向阳旅馆开展“忠”字活动。学习班的学员们和造反派代表,还得早请示晚汇报。就是早晨吃过早饭,全组的人员恭敬地站在毛主席像前,由组长领头背颂一段毛主席语录,再开始学习。下午到学习结束时,照样再向毛主席汇报一次。我们上街到商店买东西,见到售货员,先背一段毛主席语录,售货员拿出你要买的东西,也背一段语录。绝对不能背错。因此,那个时候上年纪的人,记性不好的,就没资格到商店去买东西,怕背错了毛主席语录,成了“反革命”,只好托记性好的人去给代买。不过以后有的人慢慢地学精了,只用一句简单的毛主席语录应付过去,如:“斗私批修”、“为人民服务”等。当时这样做自己也觉得可笑。“早请示晚汇报”起什么作用呢?只是闷在心里,还要装出一副积极的样子。表里不一,除非在那畸形年代才被迫违心地去表现。不过这样做了感到十分内疚。
我们在学习班,先背颂“老三篇”,“老三篇”背熟了,再开始写检查,写好检查在小组会上通过,有省军区的军代表参加,检查通过了,就算结业。王润会同志是在“文化大革命”前夕被交流去内蒙的干部,后来又被造反派赶了回来。他没在黄骅执行所谓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检查很快就通过了。而我一方面是有争论的人物,“文革”前又写过不少的文章,我的检查整整进行了一个礼拜,在省军区刘参谋的保护下,也算通过了。
最难办的是,中捷农场党委书记张培诚同志。他是全国总工会下放的一个行政十三级干部。农场跟来的造反派代表抓住他两点不放:一是在检查中他说斗了他多少场多少次。造反派代表说他记黑帐,站出来工作要对造反派进行报复;二是生活上不注意,说他用牛奶煮过饺子,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检查不深刻。张培诚的检查翻来覆去地搞了5次还没过关。最后在同志们具体帮助下,才勉强通过。
在张培诚同志反复检查中,我与王润会同志就轻松点,借这个机会把毛主席诗词全部背颂过来。由于用心学习毛主席著作,还受到学习班军代表的表扬。
学习班办了20多天,结业后,我被结合到县革委会任第一副主任。那个时候的工作,大部分是空对空,讲虚实结合,也是虚的多实的少。每逢毛主席发表最新指示,要开一次庆祝会,游行一次。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三天之内就有两次,时间都花费到形式主义上,都不干实事。在生产指挥部工作的原副县长闫清芬同志,也不敢干得太实了,怕扣上不突出政治和唯生产力论的帽子。那个时候结合到革委会的领导干部干实事的人很少,整天泡在形式主义的海洋之中。
到了“文革”后期,国民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恐怕形式主义泛滥也是个重要的原因之一吧!
作者:赵永志 系原沧州市委副书记